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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25歲,為什么有的人事業小成、家庭幸福,有的人卻還在一無所有的起點上?  文/陳彬  我剛過24周歲的生日,虛歲的話也算是25了,說下自己吧。  我是農村孩子,我爸是木工,初中文化,我媽是農村婦女,小學沒上完,算認得幾個字。我上面還有一個姐姐,一個哥哥,姐姐比我大三歲,上到小學四年級就輟學了,我哥大我兩歲,成績也很差,初中畢業后在家呆了一年,也出去打工了。那時候農村流行一個觀念,學習好就是上學的料,將來要當大學生,要考博士,要出國,云云。當然學習不好的話,那就是出力的命。很明顯我姐和我哥都不是學習的料,所以對于他們來說,也沒別的路可走,只有打工掙錢,等到二十幾歲出頭,回家相親、結婚、生子。就像許多人生來就要上學,讀研,工作,買房一樣,很多人的命運在你還只是一個受精卵的時候就已經注定了,像是好萊塢大片,架子都是一樣的,只是稍稍變換了幾個情節,幾個場景而已。  從這里便能看出來,我家就是億萬個農村家庭的縮影。人們口中常說的農民工二代大多都是我們這樣的家庭走出來的。父母文化程度不高,他們往往把孩子的成績歸功于運氣的成分,而如果碰巧運氣不佳,孩子不思學習,那也沒有什么關系,下了學就走南闖北的打工唄,反正鄰家的誰誰誰在上海、在深圳、在廣州干活,一個月好幾千,好得很。  當我還在上高中的時候,每逢過年,父輩們聚在一塊談論最多的就是誰家的孩子在哪里干什么,或是開車,或是廚師,或是挖煤,或是工地,一個月掙多少,掙得多的臉面上就會覺得有光,然后另一個人就會說,等我家孩兒下了學就去你家孩兒那里干吧,操蛋的孩子,反正也不是上學的料。而現在他們談論最多的則是誰家的孩子結婚了,生娃了,誰家孩兒在外邊吃喝嫖賭了,以及誰家的孩子在工地腳手架上踏空摔死了。  每當過年的時候聽到他們談論這些的時候,我都在心底暗暗發誓,我一定不要走這樣的路,我一定要讓自己走出來,不要被這種潮流淹沒,讓自己最終淹死在里面。  慶幸的是我還算運氣,我的小學成績都一向都還算可以,偶爾還會考個滿分,稍稍給我父母帶來了一點希望。只是這種希望僅僅是希望而已,他們從不認為我有什么大的出息,即使現在和我爸交談起來,我說我要成為怎樣怎樣的人,我爸也只會說,“也不看你有幾斤幾兩,你哪有那個本事”.  同這世上的大多數人一樣,我智力水平一般,在大人眼中我甚至都有一點憨。記得小時候當我爸在家里做木工的時候,讓我去拿個工具,告訴我在某個工具箱的某個層,每次都要重復好幾遍我才能記住,有時候記住了,往往到了裝滿工具的屋里我又忘記了。我數學很差,即便是我學習最好的二三年級的時候,每次考數學我都是最后一個交卷,我答題很慢,一道有關小明的應用題我總是要比那些聰明的孩子多花費一倍的時間才能解出來。而我成績唯一好的原因就是因為我的勤奮。  而我第一次感覺到家教的重要則是一次停電去小伙伴家玩,在黑暗中聽到他媽媽在向他提問,他在回答。一直等到他回答完他媽媽問出所有問題,他才能和我一起出去玩。我在門口聽他們母子一問一答,真真正正的是局外人,而這樣的場景則永遠都不會在我家出現,我父親只會關心你考了多少分,考多了高興,考少了,挨罵。  自始至終我爸都認為我的好成績是運氣,一旦我的成績開始出現下滑,他就開始轉變論調,說我終究不是讀書的料,他摳門而又小氣,初一開始學英語的時候,我要求買隨身聽學英語,他始終都不肯答應,認為那是花的冤枉錢。  結果就是原本就不那么聰明的我到了初中后,因為數學的難度一下子增加再加上我開始變得貪玩以及學校的整個氛圍(我就讀的初中現在已經關掉了)我的成績便開始下滑了。  能想象得到吧,我成績最頂峰的時刻便是小學里三個班級中,其中一個的前幾名,而那所小學也只不過是那個鄉,那個市,那個省,以及這個國,浩如煙海里的最渺小的一個。平庸的人太多了,以至于有時候連平庸你都算不上。  我的成績在初三降到了歷史最低點,尤其是數學,一百二的卷子就從沒考過三十分以上,更諷刺的是,當時就是那么一個年級只有兩個班的中學,竟然在臨近中考前幾個月分了快、慢班,其中慢班只有不到二十個學生,而其中就有我。知道這代表什么嗎,代表的意思就是,我已然成了害群之馬。而且已經被徹底拋棄了。我憤怒,難過,傷心,挫敗,向老師抗議,我數學英語雖然差,但是我并不是一個搗亂的孩子啊,但是沒人聽你這些,在他們眼里,顯然你不可能可以通過中考,分到哪個班沒有什么區別,而既然分了已經,那你就認命吧。  青春年少的日子,叛逆起來,收是收不住的,我把這些憤怒與叛逆全都撒在這些老師身上。我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上用粉筆畫了一個大大的烏龜,在課堂睡覺,曠課。當面和老師爭吵,我從一個昔日的三好學生,終于變成了老師見了都要搖頭的差生,最差的那一種。  就這樣混了差不多三四個月,初中都沒有上完,我就搬著桌子回家了。我爸沒怎么責備我,我估計他也認命了,老陳家是出不了大學生了。我在家呆了兩個月,不知道是不幸還是慶幸,我發育遲緩,上完初三身高還不到一米五,這也徹底打消了我爸打算讓我去打工的念想,diao毛都沒長齊,打個屁工。我說要不我跟著你學木工吧,我爸卻說,學這個能有什么出息,再說你笨手笨腳也不是這塊料,你干脆還是先幫家里放羊吧。  于是初中沒上完的我就開始當官了——羊倌。  我每天一天兩趟上山放羊,把羊攆到山頂上就去找塊大青石躺著,看著藍天白云,更多的時候我會帶上一本書,那個時候沒有手機,也沒有游戲機,也沒有手表,太陽落山了我就把從羊從山頂上趕下來回家吃飯,然后看看電視,因為我就讀的初中早就臭名昭著了,所以我的小伙伴們都轉學去了別的學校,而之前提到的那個黑暗中一問一答的母子也搬家去了市里。沒有人陪我玩,沒有嬌滴滴的鄰家小妹,只有我的羊,想起來那也算是一段很好的時光,我偶爾也會挺懷念那些頭枕在山羊身上看藍天白云的日子。想著如果我真的沒什么出息,放一輩子的羊也怪不錯的。  就這么優哉游哉的過了幾個月,新的初三開學了。我爸媽看著我還是一副沒長開,小屁孩的樣子,終于決定讓我繼續復讀。這并不意味著我父親真的舍得供我上學,因為我還是回到了那個被我在黑板上畫大王八的學校。我便繼續了我的學業。  那時我想,無論怎樣我都要好好學習,上高中。  經過一年的刻苦努力,盛夏的晌午,分數線出來了,我卻差了三分。我躲在蚊帳里流汗流淚。徹底迷茫了,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我覺得我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很難再有什么出息了。我主動跟我爸說,讓我出去打工吧。我爸卻看著我剛過一米六的小身板,說,你這樣的,打工人家也不會要的。此時我似乎又聽見羊圈里咩咩的叫聲。  我那個時候想過要去上“高價”,所謂的高價就是如果你在交學費同時另外再拿出八千八百塊錢,就可以入讀報考的高中。只是我爸絕不可能會舍得拿出這么多錢,那才是2005年,對于一個農村的老實巴交的小家庭來說,一萬塊錢不是小數目。  于是奮斗了一年后,我又開始了頭枕羊肚,笑看云卷云舒的日子。我想我以后的出路大概就是一邊放羊,一邊長個子,等到長到可以搬磚了,就去我哥所在的廠子里打工吧。  就在我彷徨中,戲劇性的一幕出現了,我報考的高中不知道因為擴招還是怎樣,我被降線錄取了,哈哈,現在想起來那真是我人生第一次走運,在第一輪招生結束的沒多久,我和那些“高價們”一起去學校報到,看著別人在那里掏出一萬多塊錢放在桌上,我爸樂壞了,心想你看你這一分,竟然值這么多錢。  而就那一屆初三,算上我,一共就考上了五個。后來帶我的班主任還經常拿我的光輝事跡教導后來的學生們,“你知道那個誰誰誰,第一年瞎混,不好好學,結果復讀了一年,發奮努力,終于考上了。所以說,只要肯下苦功夫,沒有考不上的,一中咋了一中,不好好學,在哪個學校上也白搭。”然后再舉一個某同學轉學去一中,結果迷戀網絡游戲最終沒考上的反面例子。  反正不管怎樣,我考上了,也就是那個時候我開始相信,人只要足夠勤奮,你再笨,再傻,總有出頭的時候。  開學了,我終于成了我家第一個高中生,美滋滋的坐在教室里,才發自心底的覺得還是上學好。只是高中的成績一直是波瀾不驚,中等偏上偶爾也能考個前幾名。我覺得我終究是平庸的。我數學始終沒能趕上來,英語和語文都像是遭遇了瓶頸一樣,始終都在一百一十分左右徘徊,無法突破。更要命的是我我明知自己天資一般,卻缺乏刻苦學習的精神。  理所當然的,我高考落榜了,數學只考了三十幾分。而且開始對整個教育制度產生抵觸情緒,我課余時間很少用來認認真真的學習,而是跑到報欄看報紙,看參考消息,看環球時報,去圖書館借閱書籍。我在歷史課上躲在教室后面看全球通史,看完之后,發現教科書真是一堆shit.  再就是隨著大學擴招,農村又開始流行新的觀念,“大學生像石頭疙瘩一樣滿大街都是,大學畢業照樣去打工,誰誰家的孩子上了多年的大學,結果工資還不如他大舅家的二孩子賣夾饃掙得多。”諸如此類。  我父親也常在我面前流露他的想法,說如果我考不上本科的話,專科上了也白上。所有的這一切都暗示著,我的學業可能到了高中就算終止了。我數學太爛,我不想背歷史政治,我家里很窮,我哥哥就要結婚了,上大學要花很多錢,家里的房子還沒有翻新重蓋,社會風氣讓我對教育產生了失望。  也許我早就預感到了,大學的門對我來說已經關閉了,高考后沒幾天,我就跟著我哥去了沿海的一個城市,投靠了很早就出門的一個遠親堂兄。那天夜里,第一次乘火車,卻還是站票,我在咣當咣當的車廂里站了一夜,興奮、疲憊,還有對未來的憧憬。與五年前在那個在山頂放羊的少年相比,我的確是走出去了。不是么?那時是2008年六月下旬,我十九歲。  只是我確定我走了一條很不好走的路,以至于當我寫下這篇冗長的回答的時候,都不禁為當時的自己感到唏噓。  到了之后,我做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個飯店當雜役,一個月1200,干了三天,我便被開除了,被人告訴不會干活,沒有眼色,而且清高,老板娘最不能容忍我的就是我竟然用一只手抓著拖把拖地。  我在堂兄家住了幾天,自然很不自在。畢竟不是至親,客久討人嫌,這個時候,我哥通過一個朋友介紹準備去工廠做工。于是我便收拾行囊,跟著他一起進了工廠。  我所在的工廠是一家鋁業公司,這家公司隸屬于N集團,該集團是類似華西村那樣的村企合一的大型企業。而我的工作則是制造用于煉鋁的炭塊,具體的講就是將生炭塊煅燒去煙變成無煙的熟碳,當然這里面還會繼續分工,分到我這里便是“編解”這些炭塊。三班倒,例行的工作內容以夜班為例,夜里十一點半上班,交班后便開始給生炭塊的碳碗里添料,然后送到軌道上再通過天車夾送到鍋爐段饒,這個過程大概需要連續進行三個小時。出爐也差不多如此,只是順序相反,時間也在三個小時左右。等到這些任務完成后,就是打掃衛生。一夜的忙碌之后,車間里全都是炭灰炭渣,我們需要用風管把這些渣滓全部吹到一個比較容易打掃的位置,工廠對衛生要求極其苛刻,交班的時候,下一個班會檢查衛生,只有確定所有死角都被清理的干干凈凈,他們才會接班,因為廠房會派出專門衛生員進行檢查,如果你接的那個班未打掃干凈,那么責任就在接班的一方,就會扣半天的工資。  有過上夜班的經歷的人都知道,即便是你什么都不做坐在那里,也會消耗很多體力。更別說每天還要完成一定的任務,然后三個人花兩個小時的時間打掃將近300平方的車間,從軌道底下穿過,打掃一個又一個犄角旮旯。  在這八個小時內,你不可以坐下,即便是你打掃完衛生等著交班,也要拿著個笤帚滿車間溜達,因為副班長會隨時因為你坐在某個角落休息而扣掉你一天的工資。如果你問,真的是這樣嗎,怎么可能。那我只能用人性來告訴你,越是在長久壓抑之下的人掌了權,哪怕就是一點點權,他就越會濫用這僅有的一點權力來體現他的優越感。而這個副班長曾經也只是一個開天車的。  就在我交完押金,入職兩個星期后,08年的高考成績和分數線公布。我只考了473分,其中數學35分。成績出來的那天我跑到樓下的公共電話亭用買來的電話卡給家里打電話,我爸說,你看既然你成績不是很好,家里的狀況你也知道。現在既然入職了,好歹那也是個大型企業,不如你就在那繼續干下去,好好掙錢,不要上學了。  我掛下電話回來躺在宿舍里,思忖了許久,對呀,除了打工掙錢貌似也沒別的路可走了,那就在這里干下去吧。  我沒有想過我究竟要在這里呆多久,但是至少也要一年吧。我也不想讓父母認為我不好好干活,不安分,瞎混。  我便在這家工廠里呆了下去,就像《肖申克的救贖》一樣,呆的久了,人也慢慢地變得體制化了。在那將近一年的時光里,留給我記憶最深的只有兩件事:  一件是08北京奧運會,那時我正在上中班,沒有趕上看開幕式。后來我去超市,超市一直都在放《我和你》以及《北京歡迎你》,而現在每當我聽到這兩首歌的時候,腦中浮現的畫面不是開幕式,也不是奧運會,而是那時在工廠里所經歷的種種壓抑、辛勞、彷徨以及苦難。  另一件則是“砸爐”.燒炭的爐室都是有壽命的,使用幾個月之后就需要砸掉重砌。因為有很多爐室,平均起來一個星期就要砸掉一個。而“砸爐”則是我人生中真正體會到什么是勞力、什么是底層、以及什么是吃苦。  爐室長六米,高十米(準確的說是深十米),寬三米。中間是爐壁,兩邊是空的爐室。砸爐一般四人同時進行,我們要做的就是拿大鐵錘,站在爐壁上一錘錘砸掉腳下的爐壁。被火持久煅燒過得爐壁猶如銅墻鐵壁。有時候你掄圓了錘結結實實的砸下去,除了震得手臂酸疼,它紋絲不動。而你需要做的就是重復一個動作,掄錘,砸下去,掄錘,砸下去。  爐壁一點點的被砸掉,我們也一點點的下降,直到底部。當砸下的爐磚一直填滿到與我們腳下的爐壁持平的時候,天車就會吊來一個大鐵箱。我們用手把砸下的爐磚一塊塊扔到近一人多高的的鐵箱中去。就是在那樣的一個封閉的空間內,你甚至都看不清近在咫尺的工友的臉,因為那那灰塵早就將我們整個包裹了。而當爐磚被扔進鐵箱里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音的時候,我們心里卻只有興奮,我們知道,當這樣的大鐵箱被填滿六次的時候,就意味著我們可以收工了。  當最后一個爐磚扔進鐵箱的時候,爐面上的人會放梯子下來,當我爬出爐室看到外面的陽光綠葉的時候,心里卻只有喜悅,像涅盤重生。  而砸爐唯一的好處就是,四個人只需要花三個小時的時間就能砸完,砸完了,當天就算下班了。很劃算,不是嗎?  只是我已記不清有多少次我躺在床上望著窗外的月亮愣愣的發呆,有多少次在冬季的夜班里靠著炭塊取暖的時候想著我的那些上大學的同學們在做些什么,我在炭塊上用粉筆寫下古文詩句,或是英文諺語,然后偷偷的擦去。  那個時候,我的工資是一千八,包吃住。  在編解組呆了差不多半年多,趕上了一次經濟危機。一些人裁掉了,更多人是趁機辭職了,一些調到了其他的長,我哥則離開去了省會城市。我被調到了一廠,跟一個師傅學開軌道。工種不像編解組那么累,所以工資也掉到了一千三。后來我又調到了凈化,日子又變得好過了一些。那個時候我也想過要離開,但是我不知道離開后我究竟要去哪里。  再后來我終于決定辭職了,其實是逃離。工廠的制度是押一個月工資,當你非正當理由辭職,這一個月工資就算是沒有了,其實我問過很多辭職走掉的人,沒有一個人的工資可以全部領出來。而當你辭職交上去之后,基本上沒人理會的。你不得不一直待下去,但是如果你就這樣走掉了,你的行李,以及你的任何物品,都不能夠帶出去,集團的保衛處里都是豢養的打手,濫用私刑什么的更是家常便飯,很多人死在里面的傳聞一直都在集團的工人之間流傳。  我花了好長一段時間都在考慮如何脫身,那一個月的工資肯定是要不來了。也不能夠走辭職流程。衣服行李可以不要,但是我那個時候還買了台電腦,并且是台式機,我就這點值錢的東西,說什么也要帶走。  我想過在凌晨時候,直接從宿舍旁邊翻墻出去,但是又怕被巡邏的抓到。我想過可以讓每天過來拉鋁粉的師傅把我夾帶出去,但是又怕司機不同意,同時我也不能把行李帶到車間去。  最后,我使用了化整為零的方式。  我認識一個工友,大家都喊他老朱,老朱在工廠外和她媳婦還有兒子租房住。于是我決定每天把衣服雜物等裝在塑料袋里一點點的帶出去,先寄存在他那里。門衛一般不會注意這些小東西。當我把這些東西一點點倒騰出去后,就只剩下電腦了,最后我編了一個理由,說電腦壞了,需要拿出去修,當我拿著車間主任開的物品帶出證明交給門戶被門衛放行頭也不回的走出這個禁錮我一年之久的牢籠之后,腦海中只閃過一個念頭,我自由了。  而接著又開始思考另一個問題,我要去哪?  我爸媽對我的辭職表示很不理解,他們認為一個月能夠領到一千多的工資,包吃住,已經很不錯了,這樣我還可以每個月都往家里寄錢,在我們老家,一個月能往家里寄多少錢,這幾乎是鄰里之間可以唯一值得炫耀的事情。  我費了很大的勁才試著說服他們,告訴我爸我的想法,我還年輕,我不想把生命浪費在工廠里去倒騰炭塊,我不想像個奴隸一樣只知道揮錘去砸那些該死的爐磚。我也許不知道我的未來在哪里,但很明顯不在這里。  也許是因為我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也許是我才畢業一年又在工廠耗費了一年,算不上有著工作經驗。我終究沒有勇氣一個人去闖蕩世界,我害怕這個世界,沒有人告訴我下一步應該怎么走,于是我又撥通了我哥的電話,我說我去省城找你吧。  當我從長途汽車站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我哥來車站接我,我拖著行李箱走在灰蒙蒙的天橋底下,看著遠處的霓虹閃爍,這里會屬于我嗎,我不知道。  安頓好之后,第二天我便開始了我的新生活,而首先要做的就是我要完全靠自己的能力去找一份工作。我要找一份我真正喜歡的工作,我想坐在公司里,有自己的辦公桌,桌子上有台電腦,這就是我理想的工作狀態。而我喜歡什么呢,我喜歡文學,我在工廠上班的時候,下班的時間我幾乎全都用來看書,魯迅、老舍、王朔、村上春樹、三毛、張愛玲甚至是瓊瑤,所有能夠算得上名家的文集我幾乎都讀了一遍。我想如果能有人給我提供一份文字編輯的工作,報社或者雜志社,甚至是打雜都可以,我一定會加倍珍惜,努力工作。  我開始試著在網上搜索相關的招聘信息,當我滾動鼠標查看網頁,一次又一次的點擊著下一頁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而不切實際,而自己的能力又是多么的欠缺,“中文系畢業,大學本科以上學歷,工作經驗,辦公軟件”沒有一項要求我能夠具有。  后來我還試過去當操盤手,但也很快就放棄了,因為我對數字完全不敏感,也不感興趣。當錢花的差不多的時候,我的工作依舊沒有著落。我試著去面試了一家圖文公司,告訴他們我打字速度還可以,可以做打字員,結果因為測試過于緊張以及不會使用五筆而遭拒。有幾次鼓起勇氣想去酒店當服務生卻想起第一次在飯店打工被開除的經歷而心生膽怯,我消沉了,我想干脆還是回工廠繼續當工人吧。  而自始至終,都是我一個人,我沒有朋友,因為我認識的朋友都在工廠做工,我也沒有同學,因為要好的同學他們才剛上大二。我給爸媽打電話,他們卻只是在責怪我不該辭職,搞得現在沒有著落。  就在我心灰意冷的時候,我看到有一家小的房產中介公司在門外貼了一則招聘信息,我猶豫了片刻,敲門走了進去。我簡單說了一下自己的情況,并暗示自己身上擁有一顆無限渴望突破自身的心,可能是被我堅定的打動了,老板點頭說,明天你就來上班吧,底薪五百,房子賣的越多,你就掙得越多。于是我迎來了屬于自己的第二份工作“房產經紀人”.  我很高興擁有這份工作,而那股想要擁有一番作為的沖勁也讓我相信我一定可以賣出很多套房,然后掙很多錢,成為真正的城市白領。但是我高估了我的能力,也低估了我的性格劣勢。  一方面我口才還不錯,而且很多情況下也并不怯場,也完全可以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說話。我也一次次的帶過很多客戶看房子,甚至還訓練自己如何將一套爛的不能再爛的房子說的天花亂墜,推銷給別人。  而另一方面,我還是太嫩,根本談不上有什么真正的社會經驗,我在工廠中認識的人總共加起來也不會超過十個。而我又遲遲沒辦法將我從一個高中肄業的學生迅速轉化成一個成熟穩健的社會人士,所以有時候即便是房子很好,客戶很滿意,他們也并不是很放心由我來當中間人,畢竟對很多人來說,幾十萬甚至上百萬的房子關乎他們一生的幸福。  工作一月后,本應該熟悉業務后并真正有能力開單的時候,我卻發現我并不喜歡這份工作,我不喜歡每天都要面對不同人重復同樣一套說辭什么“一梯三戶,南北通透,房子布局合理,窗台很大”,更不喜歡說一些違心的話。在一次一個單子眼看就要談成但是又丟掉,以及了解到越來越多的中介黑幕后,這分工作對我來說已經完全失去了失去了吸引力,一個半月后,我主動提出了辭職。  那一刻我感到從未有過的疲憊與迷茫,于是我想到了回家。我需要好好休息一下。那時是2009年9月,還有兩個月便是我20周歲的生日。  到家后,正趕上家里為我哥蓋新房。我哥大我兩歲,在我老家,這個年齡已然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在經過我姐,我哥以及我那打工一年掙的錢還有家里不多的積蓄,連正屋加配房以及圍墻總算可以蓋一套相當不錯的院落了。只是我不確定,這套院子既然已經耗盡了家庭的積蓄,那屬于我的房子又該坐落何處呢。  我躺在臨時搭建起來的床上,面對著未完成的房子。用手機給遠在深圳的最好的同學打電話,他和我類似,高中沒上完就奔他姐去了深圳。我問他近況如何,我說我也想去深圳,他表示歡迎。那一刻我腦海中突然閃現各種影視劇的狗血鏡頭,熱血青年下深圳闖蕩,數載拼搏最終富甲一方,錦衣還鄉。我下定決心一定要去深圳,百度了路線以及火車車次,我想反正年輕,管他波濤洶涌。  當我把想要南下的念頭告訴我爸媽的時候再一次遭遇了強烈的反對。理由無外乎我又傻又笨,南方人又蠻又精。我到了那里簡直就是菜板上的肉,就等著被剁了下鍋。幾次交涉之后,我依然堅持,我的青春我做主,我一定要去深圳,除非你們有更好的路讓我選擇。  結果他們還真給我找到了一條路,那就是去找我姐。我姐工作的地方在另一座沿海城市,一家生產醫療器械的公司,暫稱為W集團。但是該集團幾乎全都是女工,基本不招男工。我姐出于同樣對我南下的擔憂,決定找找關系,結果竟然成了。還不無誘惑的告訴我,W集團幾乎都是姑娘。出于對姑娘的熱愛以及太過依賴于別人的庇護,還有對工廠生活的些許懷念,十一剛過,我便坐車抵達了這座空氣質量始終都在優良以上的宜居城市。  不同于N集團的蠻橫專制,W集團的管理則人性化很多。至少在工作之余,累了可以歇息,也沒有那些變態的打掃衛生的習慣。其實我挺懷念在W集團的日子,懷念這城市冬季漫天飛揚的大雪。  而這次我的工作內容是生產輸液器所用的包裝袋,同時負責印刷包裝袋上的文字,具體過程是首先向注塑機填充塑料顆粒,顆粒加熱融化后被吹起成圓柱狀,接著通過膠輥碾壓成扁平紙狀,然后再經過已經沾過油墨的刻板將文字印在上面,最后像衛生紙一樣不斷地卷在一個大的紙輥上。我要做的就是不停地填充原料,以及油墨保證這個過程一直進行下去不間斷,同時保證印刷不出現刀線以及字跡不清楚等狀況。  依舊是三班倒,依舊是漫漫長夜等待天亮。我有時候也恨自己為什么總是沒有辦法逃出這種循環往復,為什么沒有勇氣去做自己的想做的事情,可是當我真正靜下心來的時候,卻在思考,這又如何呢,我能去干什么呢,我始終找不到自己的方向,我不知道我究竟適合干什么。  沒錯,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中,可是我們卻總是發現,我們壓根就不知道命運為何物,就像是路就在你腳下,你卻始終不知道這條路通向何方。  當你習慣了機械的生活的時候,你會發現它會比你想象中過得要快的多。當時間走到2010年8月14號這天的時候,我終于再次無法忍受每天重復做同樣的事情,每天只能對著機器說話,甚至你滿車間都找不到一個和你有共同語言的人。而在這里,甚至我的高中學歷都變成了一種可以被人歧視的特性。在底層社會中,反智主義的傾向是極其普遍的,尤其是當他們得知一個學歷比他們高一點的人正在做和他們同樣的事情的時候。他們會在背地里討論“看,那個戴眼鏡的,高中生呢,不還是和我們一樣,上學頂個球用”.  終于我還是逃離了,當我確定銀行卡里的錢在上交家里一部分后足夠我生活一陣子的時候,我再次辭職了。  這次我不想工作了,我只想一個人租個房間,然后多看看書,或者多寫點東西。如果說我還算是有夢想的話,那么我的夢想便是當一個作家。  我在這城市靠海地方租了一個小的不能再小的房間,在這里我開始讀胡適,開始讀王小波,以及西方那一串作家的名字。同時我也開始看西方哲學史,以及嘗試著如何去寫一部完整的小說。我當然知道我缺少很多東西,作家也絕不是一蹴而就,而是需要廣博知識的積累、豐富的人生閱歷以及高超的寫作技巧還有那神乎其神的靈感。我試著向數家刊物投了幾次稿,無有所獲。但卻從未覺得留有遺憾,因為那是我這輩子做過的最接近夢想的事情。  就這樣讀讀寫寫的度過了一個多月,坐吃山空終歸讓人感到不踏實。于是我決定繼續在冬季到來之前,再去找份工作,免得到時連買衣服的錢都沒有。  我出門逛了一圈,發現了周圍有很多網吧,于是我想到我可以做個網管,這樣不僅可以免費上網,而且還意味著我守著一個巨大的資源庫。簡單面試后,我有了第四個工作“網管”.  憑著對電腦的了解以及好歹也算見過世面褪去了不少學生時代的稚氣,這份工作還算是得心應手,甚至一度還認識了很多網吧的常客。有打游戲燒錢無數的富二代,也有一身痞子氣幾次在網吧動手打架的混混,還碰到過凌晨在網吧后面野合的情侶。  通常午夜零時一過,為需要通宵的人開通通宵后,后半夜就基本很少有人來了。而我也正式開始忙我自己的事情。看書,看電影,以及看網易的公開課。有時也會有墮落的時候,會玩一晚上的劍網3或者植物大戰僵尸。  2010年11月11日,光棍節,按農歷算,那天正好是我的21周歲生日,沒有女朋友,沒有好工作,更沒有車,亦沒有房。  我就這樣在網吧混跡了有四個多月的時間,開始明顯感覺到繼續待下去,我可能很快就要廢掉,更重要的是我沒有辦法向家人交代,畢竟網吧在他們眼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2011年2月25日,剛過完年回來沒多久。我就離開了我的那些狐朋狗友,在家人的勸說以及我哥的要求下再次去了省城。  我終究還是擺脫不了對家人的依賴,還是回到了省城找我哥,他過去在濟南的一年里,跟一個師傅學會了安裝復合木地板以及和地板相搭配的用于裝飾墻角的踢腳線,每安裝一個平方的地板可以掙得三塊錢,而每安裝一根踢腳線也可以掙三塊錢。以一個建筑面積一百平方,三室一廳的房子為例,實際安裝地板的面積在六七十平方左右,踢腳線大概能用到25六根的樣子,這樣加起來的工錢就要超過三百多。這也是一個熟練的地板安裝工人正常的工作量。工資日結,來去自由。當店家賣出地板后,自然就會打電話叫你過去安裝,安裝完成客戶滿意并且收回全部錢款后,你就可以按平方數從店家那里收取工費。這也就意味著,如果在保證每天都有活干,而且每個活大小都在六十平方以上,理論上每個熟練的地板安裝工月薪都可以達到一萬。  我和我哥一天掙得最多的一次是給一個復式的房子上下兩層安裝地板,同時包括樓梯(樓梯按層級額外收費),那天我們掙了將近八百。  我用了差不多一個半月的時間學會了安裝地板以及踢腳線,我喜歡這種自由的生活,只要自己掌握了一門技藝,你就不隸屬于任何人,任何部門,任何團體。而且利益也相對豐厚。  2011年2月25日,我獲得了人生第五份工作,地板安裝工。  在接下來的一年里,我每天要做的就是挎一個工具包,里面放著電鋸,錘子,敲擊的木板、鉗子、米尺等工具,然后跨上電動車去地板城接貨,接著跟著裝載地板的貨車去這座城市任何都有可能去的地方,甚至包括周邊縣市。  任何事情做起來一開始都是讓人興奮讓人滿足的,但是漸漸地,當你真正深入到這個行業之中后你才懂得這背后的辛酸。  首先安裝地板是一項不折不扣的體力活,基本上從你開始下蹲并鋪下第一塊的木板時候你的身體就自動轉變成了一部機器,你要做的就是一直不停地拿板,平鋪,敲打入槽,然后重復下一塊。除了短暫的休息或者拆解地板,你幾乎要一直保持蹲著的姿勢。另外如果碰到沒有電梯的小區,你需要把每箱重達三四十斤的木地板扛到樓上去,無論是二樓還是七樓。有時候往往你把地板扛到樓上的時候就已經消耗了大部分體力,更不用說還要繼續安裝了。  而當你在切割木地板的時候,那到處飛揚的木屑伴著未知的化學成分對人的肺部也會產生極大的危害。而至于加班加點,那更是家常便飯。  而對于我,除了身體上的疲憊,更多的是來自心理上的壓力。你知道當你去給一個寫字樓安裝地板的時候,你衣著邋遢,身體扭曲的扛著地板卻發現迎面走來和你同樣年齡衣著光鮮,手拿文件夾的人時候,那種身份地位所帶來的落差感是怎樣的一種折磨。每當這個時候我都不禁自慚形穢。  而另一次當我安裝完地板結束一天的工作后,我摸黑騎車回家。走到一半卻下起了雨。而此時我還在城郊,周圍一片漆黑,沒有任何遮雨的地方。當時已經是冬天,雨夾著雪花嘩嘩的灑下來,很快我就淋透了,更悲催的是當路程還有近三分之一的時候,電車沒電了。我在寒風中裹著濕透的衣物瞪著電動車一點點的往家移動,我突然放聲大笑。我為我自己的無能而嘲笑,我為我自己的所經歷的苦難而冷笑。  我像只趴在紗窗上疲憊的蒼蠅,前面就是廣闊的世界,我知道這紗窗上一定有一個破洞我可以鉆出去,只是我不知道這個洞究竟在哪里。我找不到,我害怕在我還沒有找到的時候我已經垂垂老矣,再也飛不起來。  事情終于在2012年初迎來了轉機。當我在網上搜索招聘信息的時候,我發現有很多公司招聘網頁和平面設計。當看到招聘條件的時候,我想到也許我可以找個培訓學校進行培訓。  好像,我看到了一絲可以改變自己的境地的曙光。接下來我用了近一周的時間,分析比較了這城市所有有關的培訓機構或者學校,最終選擇了最貴的一家。課程為“數字媒體”,涵蓋平面和網頁設計的全部課程,學期一年,學費9000.  我把我的想法告訴了父母,理所當然的又全是反對的聲音。他們甚至有些憤怒,為我的折騰,不踏實感到憂慮。我已經23了,在他們眼中,沒有比結婚更重要的事。我告訴他們,如果果真接了婚,然后呢?然后我該怎么辦,我拿什么養活家庭,我要靠什么過活自己。你們告訴我,我的路在哪里。我幾乎用憤怒的語氣質問他們。父母沉默無語,我家太窮了,我家什么都沒有。  2012年5月21日。我用我幾乎拿命換來的將近一萬元塊錢交了學費。在08年畢業四年后,我終于決定回爐,我要花一年的時間來學習我從未學過的這些知識。而就在我入學沒多久,我戀愛了。我女朋友是我高中的校友,一次偶然,我們在同一座城市,但卻相識于網絡,相識的那天我們暢聊到凌晨三點。第三天我們見面了。兩眼對視的那一瞬,我相信她就是那個被上帝被拆分的另一半的自己。  而此時,為了不至于挨餓,我偶爾還不得不請假繼續安裝木地板掙錢。我沒錢,沒事業,骨瘦如柴,弱不禁風。她剛大學畢業,風華正茂,我愛她并為她著迷,而她也毫無吝嗇的回應。而她所帶給我的,是一種更高層次的視野。就像剛入知乎的時候,看到那么多各行各業的精英們,那么多豐富多彩的生活方式。我從未如此深刻的理解人生如馬拉松長跑背后的寓意。而顯然,我落后了太多。  而現在想起當時的自己可以吸引到她是怎樣的一個奇跡。我感謝上天在為我關了那么多門的時候給我開了一扇窗戶,能夠讓陽光灑進來照亮我早已霉跡斑斑的人生。  那一刻,我堅信,無論我我曾經歷過什么,一切都會好起來。  2013年4月1日,我提前兩個月結束學習,在老師的推薦下進入了現在所在的公司入職。  面試那天,我幾乎已經是山窮水盡。我穿上自己唯有一件還算過的去的襯衣面試。我拿出我花了一個星期的時間臨摹的一個網站的全部前台頁面,然后又帶了一整套的平面設計作品,我還排版了一個畫冊,并讓老師幫忙打印了出來。我坦言我只有高中學歷,對方踟躕了一下,但最終還是簽下了我,諷刺的是基本工資竟然和我在第一年出門打工在N集團的工資相同。  我最終還是答應了下來。我想起裝地板時右手食指曾被飛轉的電鋸碰到,萬幸未曾割掉整個手指,但也豁開了數厘米的傷口,血流如注,深可見骨。我曾一度擔心我的食指會廢掉,再也拿不起筆。因為害怕麻藥會影響傷口的復原,我接受了醫生的建議,沒有使用麻藥。我忍著劇痛看著護士一針一針的在我手指上縫了七針,渾身直冒冷汗,幾乎暈厥過去。但那時我也不曾掉下一滴眼淚,而在正式上班的頭一天晚上,我趴在女朋友的腿上流下了淚水。我不知道我是難過、高興或者其他的什么,總之當我抬起頭來望著女友的眼睛的時候,我想告訴她,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記得剛進公司的時候,經常加班,有一次甚至加班到午夜。我女朋友問我,累嗎?我笑著說“不累,只不過是在辦公室里坐著,動動手指頭,累能累到哪去。”  現在我的24周歲的生日剛剛過去,試用期過后工資又漲了一些。公司的性質是行政部門的下屬單位,除了剛入職的一個月需要趕項目時常加班之外,現在基本上就是朝九晚五,周末雙休的生活。我有了自己的辦公桌,用上了公司配給的蘋果筆記本,至少這是我曾想要的工作,并且我實現了。  七月份,在女朋友的支持下,我報名參加了英語自學考試專科段。對,是專科,并不僅僅是為了學歷,我要重新拾起英語這門語言。我相信那句話,只要你足夠努力,在任何一個領域堅持十年,也許你成不了行業翹楚,但也一定會成為一個牛人。用我爸的話說,做一個有本事的人。  That’s my life, tortuous and suffering,I love it, Because this is my life.  以上就是我24歲之前的所有經歷,感謝大家能耐心看完。  別的我不知道,但是我了解像我這種境況的人在這個社會上絕不是少數。我想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代表我們這類人發表一點看法。  1、單就個人奮斗來說,家庭背景是第一個應該排除出去的。很多人都會遇到和我類似的境遇,父母把你養大沒錯,但是有時候他們更多的對你的人生造成了很大的干擾。他們財力困乏,幾乎拿不出任何的錢幫你創業,反而他們會以愛的名義,盡量讓你少折騰,他們像黨一樣,對穩定有著近乎病態的執著。  2、在我所認識的人當中,和我一樣同村出身,沒有錢也沒有任何背景的。婚姻其實算不得一個太大的問題。農村有著固有的一套能夠快速讓人結婚嫁娶直至生子的流程,有時候你甚至不得不佩服這種流程的效率。  其實主要的困惑就是事業有成這方面,在我了解的人當中,窮人家的孩子想要出頭,幾乎就兩條路可走,一求學,只要成績好,又具備一定的能力。很容易就能走出來,或者當老師、或者當律師、或者當記者,畢竟改革開放幾十年了,不存在什么懷才不遇。懷才不遇的,要么是性格缺陷,要么就真的是讀死書。二就是創業經商。這些人往往是腦子聰明會玩但是又不愛學習的人。如果趕上家里開明,又有一些金錢支持,也很容易玩的開。  3、而至于那些25歲依舊一事無成的,可能就是像我這樣的吧。一、家里窮,并且窮的思維根深蒂固。光這一條就不知道要扼殺多少想要出人頭地的心。二、自己天資一般,但又不肯下功夫努力。求學不成,又缺乏創業經商的頭腦與魄力,就只能一直打工,游走于社會底層。  4、我已經改了,也已經慢慢走了出來,更重要的是我有一個愛我的女朋友,我也愿意為她改變。  我們無法改變過去,也不能夠預知未來,為了讓人生的“待續”變得精彩,唯有把握真實的現在。共勉!一起走在路上的朋友們。(來自知乎) 當苦難比想象的還長了一些 從此,寒門再難出驕子? 寫給學子:自己撐不住的時候就看看分頁:123

王蒙:夏之波  無論是前一分鐘還是前一萬年,都是已經一去不復返的往事,都是已經永遠失去了的歷史。  所以說,一瞬即是萬年。  那一年的夏天熱得出奇,那年夏天熱得飛鳥從天空墜下摔死,太陽烤得蟈蟈籠子燃燒起火。一家晚報刊登消息說,一只富有解放意識的蟈蟈,由于抗議人類為之設立的藩籬,縱火自焚。這是這家報紙該年發表的最接近事實的客觀的消息之一。  人們由于天熱而激動。人們計算著我國人均收入水平,并且說60年代我們的國民生產總值與日本大致相仿佛;而在唐朝,我們的生產總值仿佛是日本的60倍,如果不是70倍。一位科學家早在50年代已經指出,根據能量守恒定律和對于正在轉化為碳水化合物的日光能的計算,在北緯20度以北的我國大部地區每畝地可以生產小麥二萬斤。只要做到這一步,我們將重新居于世界第一。而從西安附近發掘出來的秦代的銅車馬來看,我們的冶煉,造車與喂馬技術都一直是遙遙領先。直到孫悟空接手飼養天馬任副處級長官弼馬溫為止。  我們在討論會上談到了這些令人難寐的事實、史實。而且說,如果砸破了鐵飯碗、大飯鍋就一定可以使勞動生產率提高九倍。這個數字的根據是一條婦孺皆知的表述:十億人民九億砍(侃),只有一億在發展。大家說,只要九億人也來干活,只要每天干足八個小時,就可以實行周五日工作制,就可以馬上占地球的前列。大家抨擊說,市公共汽車公司調度員提高了工資,于是售票員怒而不售票。小張昨晚從358路車回來,拿著錢去買票,反而被售票員“嗤”兒了回來。小張在慨嘆報國無門的同時憤然喝道:“我看中國人就欠以階級斗爭為綱!”如果送5%的人去勞動教養,也會“一抓就靈”的。  大家都為國運民運勞動生產率紀律效益百分比絕對值急得愁得掉了牙。然后承認“這幾年好多了”然后老董說:“這幾年好多了,早幾十年這樣干多好!”“廢話!”一致斥責。  又一致嘆息:真“是不說白不說,說了白說啊!”  然后急急忙忙地奪路而逃。離下班還有20分鐘,辦公室里已沒有人影。為了躲過乘公共汽車的高峰,所以下班要提前,上班要推遲。人同此心,高峰便也同步,該提前則提前,該推遲推遲。我的前任1500度近視的老杜想扭一扭。他甚至親自坐鎮傳達室考勤,據說還搬到大辦公室辦公——意在監工。他激起了眾怒,站到了人民的對立面。全局只有他一個人是按生辰八字準時退下去的。說是,既然他那么一絲不茍,那么……與此同時晚報上說農民萬元戶買了鋼琴。買了汽車。買了飛機。可以即將買原子彈。電視新聞里出現了農村的摩托車大賽。我們的人更急更氣了,說是我們從事的是高級腦力復雜勞動,為什么制造導彈的人還不如制造茶雞蛋的?報上說一個賣茶蛋的小姑娘已經自費去美利堅合眾國留學。自費買了機票。便進一步質問,他在世的時候是知識愈多愈反動,現在呢,是不是知識愈多愈貧窮?老董還跺腳說,為什么人家屬人參,越老越補,而我們屬蘿卜,越老越苦?大家鼓掌。老董跺腳又大跺,把地板跺出了一個洞,從中跑出一只白老鼠。  便又笑又贊,確實生活提高了,連老鼠都白白胖胖,活像天天吃壯兒糕與肥兒散。  飛機的馬達發出了尖銳的嘯聲。送行的人大聲與他說著道別的話。他與這個寒暄,與那個惜別,又時不時把頭轉來轉去向每一位友人投以迷人的微笑。而所有這一切都是下意識地進行的。就像15年前的那次酩酊大醉。他知道自己醉了,而在那個場合,是絕不應該醉的。他保持著謙恭禮貌的微笑,保持著主人應有的耐心與周到,使每一個人不會感到自己是被忽略了。然后,他送客人回去,他走過三條街,過了兩個十字路口,在汽車與自行車的河流中穿過。一切都恰到好處。  而這一切,他事后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到的。  他的渾身都在發燒,又甜蜜,又苦楚。他像一條自由的、驕傲的魚。他像一條被燒煮、被烹調的魚,醋、醬、辣椒和燒到了150度的菜籽油都澆到了身上。落地窗白晃晃地耀眼。像是海水被日光煮得沸騰。尖利的、雜亂的、重疊的噪聲像海浪一樣地撲打著他,吞噬著他。他覺得耳聾。空中交通的指揮塔正在臌脹、正在解體、正在震搖而且涌進候機室。正在起飛的飛機揚起了期待的脖子,那樣渴求,那樣無望。另一架飛機則向著他們沖來,不懷好意。一片混亂中他仍然聽到那低低的、過于天真的聲音,就像耳邊的私語:  “我不乖嗎?”  他已經聽不到這私語了,而私語仍然在重復。她的大眼睛使他吃驚,甚至是使他害怕。  沒有一個中國女人長有這樣大的眼睛。那好像是把一雙普通的眼睛用力擴開了似的。那黑眼珠還在不停地擴張,透明而又執著。那眼白堅硬而且,他要說是——愚直。  我傳達了領導的指示。7月8月,是改革月。松綁。承包。崗位責任制。分成。聘任與解聘。計件工資與分成工資。獎金。基分。第三次浪潮帶給華夏的機會。電腦考勤。需要大膽試驗。需要開拓型的人才。需要有新的面貌,新的局面,需要向前邁一大步……于是進一步激動起來、沸騰起來,好像天上已經布滿了蛋糕餡餅。好像我們的河里將要流淌茅台白酒。各種聞所未聞的信息遍地開花。新的口號:遍地開花。叫作:一心想著富字。叫作:能干會花。叫作:直接進入第三次浪潮。新的措施:為所有的職工每人做一身西服,包括坎肩和領帶。新的公司,不需要任何設備和房舍,也不需要任何資金的公司——信息服務公司。掌握了信息就能發財,就能大翻身。新的“三三制”,機關里三分之一留守上班,三分之一各地巡視包括出國考察,三分之一經商搞錢。恭喜發財,高消費是光榮。現在都什么時候了,還講勤儉節約——簡直反動!其實把我們單位改成一個養豬場也早就發了大財。不,養豬太臭,最好是養蒼蠅——我們專門培植全世界自然科學家都離不開的蒼蠅。這在全球都是創舉,需要為你雕一座銅像,攤開兩只手,手心上爬滿各色各等蒼蠅。然后全世界的生物學、遺傳學、生態學、遺傳工程學、醫學、生物化學……科學研究機構與科學家都會向我們訂貨。而我們要的價很公道,每只國際標準蒼蠅1.5美元或2.5西德馬克。  她穿著一身黑絲絨的衣服。脖子上圍著白綢紗。在契訶夫的劇本里有一個人物尼娜,她總是穿黑衣服。當問起為什么穿黑衣服的時候,她回答說:  “我為生活致哀呀,我不幸福……”  “我們的領導應該民主產生,是的,要選舉。一切由上面指定就會是淘汰精英而選拔低劣。因為沒有一個領導愿意承認別人比自己強或者有可能比自己強,這樣一種估計本身就注定了要黃鼠狼下耗子——一代不如一代……”小張講得慷慨。他的湖北口音更渲染了他講話的氣勢。  已經有愈來愈多的人向我推薦,小張是個人才,而且是“官”才。他早就把一句話掛在嘴上:“如果我當省長……”  “我們倒是想選一個能人,選一個新型領導人物,領導我們走向現代化,領導我們先富起來……有這樣的人我們不選才怪……可是我們選誰去呢?”眾人說。  “選誰去?人人都應該來競選!拿破侖說,不愿意當元帥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同樣,不愿意當領導的干部就不是好干部。現在是改革的年代改革的月份,每個人都應該拿出自己的改革綱領,不想改革不會改革不能改革的人只好請他走開,他可以去倒賣香港絲襪嘛!”  “算了吧,倒兒爺們改革意識才強著哩……”哄堂大笑。  “那么小張,你先帶個頭兒,你來競選一下嘛,你說說,如果把我們單位承包給你,你怎么辦?”  “我不說……先讓別人講!”小子還有點神秘。  “小張說得對。就是要競選。沒有這點精神的人干脆滾蛋……”幾個年輕人熱烈起來了,響應起來了。  “我不競選,滾蛋的話我就去大街要飯。”老董說。又是一陣哄笑。  如此這般,三起三落以后,小張惡狠狠地說:“要我承包也可以,第一,每年的經費必須翻三番。第二,人員裁掉三分之二,所有的老的不聽話的跟不上的包括你,”他用右手食指狠指了一下我,“我都要裁掉。裁了的就一律不管,死活沒我的事兒。第三,我必須真正擁有權力——財權,人權,決策權與處置權,誰也不要干涉。比如說用人,我就是要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否則領導還有什么權威,工作還有什么效率?比如工資,我想給誰開銷多少就給誰開銷多少。否則,發再多的工資有誰領你的情?有誰為你賣塊兒?”  至少有一半人為小張鼓掌。有的干脆喊出了聲:“我們擁護小張!”“由小張來承包!”“讓小張領導我們先富起來!”  我不知道該怎么辦。也許,真的應該“讓賢”了,就干脆讓小張來試一試?也許,他們會使生活煥然一新?可他為什么說得那樣齜牙裂嘴,那樣嚇人!  當飛機呼嘯著升空而起,當地平線陡然傾斜起來,他知道,這一切已經永遠地逝去了。  他告別這個孤島告別她如告別逝者。什么是往事呢?墳墓和十字架。  當他用瀟灑優雅的姿態與送行者一一握手道別的時候,她擁抱了他。他覺察了她的臉,粗糙、冰涼、而且堅硬。那顴骨大概是粗大的。這大概是她的命。她不會有更好的命,比一切溫柔小巧更令人痛苦。痛苦就像一場大火,燒毀了樓閣,燒毀了須發,燒焦了心。剩下的是一片廢墟。是一片瓦礫,是已經冰冷、但仍然散失未盡的煙。  然后在廢墟上,在分裂的土地上重建起了不夜的城市。到處是耀眼的白燈,是富麗的店鋪,是濃妝的女子,是烤肉的油煙,是哭一樣的歌唱,是貨物的琳瑯,是瘋狂的節奏,是搶劫的危險,是欲望的陷阱,是越來越赤裸的肉體與越來越難以辨認的靈魂。  你好。  你好。  在五星級旅館的旋轉風門旁,他們互相問安。他一點也不了解這個城市、這個旅館、這個人。也許他的動人之處就在于他的陌生?他像外星人。他不是這架充分發達的回旋加速器上的一顆原子。他好奇地、傻子一樣地張著眼張著口,悲傷地看著它們。  她好奇地、傻子一樣地、悲傷地看著他。  而他發抖了。  領導班子連夜開會,爭執不下。消息卻立即不脛而走:小張即將上台。  告狀信飛上來了。小張“偷”過木匠房的油刷與清漆。小張在做“紅衛兵”的時候砸過柴可夫斯基的《天鵝湖》唱片。小張給美國人寫信,活動出國。小張賄賂一個司機,全家坐他的車到125公里以外的風景點去旅游。  推薦信和擁戴信也隨即飛了上來。小張是開拓型人物。早在1968年小張就說過,農村必須搞包產到戶。在一次會議室險些失火的事故里,小張一個人就向燃燒的沙發潑了五洗臉盆清水。而且他急中生智把痰盂扣到了帽子冒煙的科長頭上。小張既懂業務又有組織能力,是不可多得的“四化”干部。小張是臥槽的千里馬,現在需要的是伯樂的眼光與伯樂的決心。  惶惶然。人們在爭辯小張上任究竟會是禍還是福。現在是站在“反張”還是站在“擁張”的立場上更正確而且更有把握。×××與×××是否明反暗擁或者明擁暗反或者又擁又反,簡直說在這樣的事情與一切事情上搞八面玲瓏腳踏兩只船留一條退路究竟是明智還是缺乏人格。人們在擔憂如果真的實行了聘任制自己會不會被聘用。有的認為現在就應該給小張送點枸杞子與青春寶。有的則利用一切機會慷慨陳詞,維護體制給自己的千般好處。有的開始巡回拜訪已退居二線但仍是最有影響的人物的老領導,哭訴自己受到了小張的打擊。老領導問:“小張不是還沒有上任嗎?”答曰:“沒有上任就開始打擊,上任了就更要打擊老骨頭們。”有的去找小張獻策交聯絡圖交類似《紅樓夢》中的“護官符”。有的聲明如果自己不被聘用就上吊,開始起草準備復印絕命書。有的則有意當著小張與我的面聲明:“不聘我可以!又沒獎金又沒有出國機會,我壓根兒就不想在這里干!可是有一條,看你們聘不聘老李,我們兩人都不聘,也就罷了。聘我不聘老李,應該!聘老李不聘我,我跟你們拚了,咱們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我不捅別人,我攮我自己的心口還不行嗎?”  五天以后,小張受不住了,正式寫來了書面報告:“我是死活不當領導的,請上面千萬不要考慮讓我做什么長。我發發牢騷說說大話還可以,真干,我干不了!請不要因為某些人起哄就聘用我,聘用我只能給人民給國家給我個人也給別人帶來不可彌補的損失!”  底下,小張說得更絕:“去他媽的吧!口頭上都憂國憂民盼改革、催改革、要改革,實際上,拔一毛而利改革,就沒有人肯干!都等著天上掉改革的肉包子呢!依我看,只有喝西北風的份兒!”  領導班子終于否定了對小張的提名。  領導班子決定還是聘用我,而且舉行了隆重的發聘書儀式。其實我在這個單位當領導,已經兩年多了。  一個花花世界。一條每座店鋪都明麗得像天堂里的宮殿的街。每個人都心事重重,衣冠楚楚。一家每一件商品都發出誘人的紅光、垂蕩著怵目驚心的價目卡片的店鋪。一個服務得這樣周到、滿足得這樣熨帖、規定得這樣嚴密的地方。  在這樣的地方漫步,你內心的感受當如何呢?  感到滿意。好像被按摩。好像被愛犬舐遍了全身。好像笑得更加高雅。好像被花瓣灑下,被花瓣埋葬起。  感到消受不了,承受不了。感到自己的腸胃太無能。感到腫脹、停食、漾酸水。好像一艘船因為超載而正在沉沒。  感到憤怒。感到侮辱。像一個乞丐。像一個被逮捕押解的囚徒。感到羞愧。像不肖子賣掉了傳家寶。  而最根本的,只是孤獨。越熱鬧越紅火就越孤獨。人與環境、人與土地、人與族姓的關系竟是這樣脆弱的嗎?  下起了小雨。為了躲雨,他們緊靠著店鋪的櫥窗和門戶。而使城市變得安靜幽雅。汽車也開得小心翼翼。他們穿過一個又一個商場。假發、首飾、大大小小的皮箱、化妝品。又穿過一個空蕩的、堆放著許多塑料垃圾袋的小街,小街發出一種陌生的刺鼻氣味而且街面發黑。然后他們走進一間白房子。白桌子白凳子白圓椅。落地鏡面里也是一片潔白。然后他們要了咖啡。土耳其式還是意大利式的?侍應生問。加不加一種兌咖啡的酒,南非出品?聯合國正在對堅持種族隔離的南非進行貿易制裁。  他凝視著窗外的樹影,車流,人行。匆匆而又心事重重。“從前有兩個最淘氣的孩子,一個男孩子一個女孩子,就用這兩個孩子命名了一個著名的餐館……”  “我小時候非常淘氣。姑媽老是說我,管我,還打過我。  她養著一只金毛狗,有一天我把狗鼻子涂成紅色……”  他變得悶悶不樂。“咱們走吧,我累了。”他說。  過去是我領導,現在是我承包,而且說是,承包三年。說是一切權力下放到我這里了。  我可以“生殺予奪”。  第一個問題,我聘用誰,不聘用誰。  我最不想聘用的是老趙。他喜歡串宅門,送禮請客,叫作“關系學”、“名單學”、“致敬學”。對任何實際事不出主意、不出頭辦,不解決任何實際問題,卻又事事計效,事事爭先,事事作梗。在我們討論要不要給每一個科室發一聽速溶咖啡的時候,他撇著嘴說:  “也不能說喝咖啡就是對外開放,不喝咖啡就是保守僵化。”當我們為了尊重他的意見擬議不發咖啡的時候,他又說:“也不能說不喝咖啡就維護民族傳統,喝了咖啡就崇洋媚歐。”  當我們追問他到底是什么意見的時候,他說他根本就沒有意見,“一切聽大家的。”  但是不能不聘。不聘他就會造成震動。不聘他就會使有關領導有關人士都同情他。就會落一個排斥異己,不顧大局的惡名。就會得罪一串人。就會使一直在那兒“反”老趙反得起勁的小張他們得到錯誤的信息作出錯誤的判斷忘形起來放肆起來越發成事不足敗事有余起來。又會使老董他們得到一種錯誤的信息作出錯誤的判斷就會紛紛地去請求調動去請假休養去住醫院,然后群起上書對我進行彈劾,而我是最不愿意成為他們的對立面的。  我其次不想聘用的是老董。她“文化革命”中補來了三代貧農家庭出身、本人從7歲做童工的證明。去年又突然補來了50年代已經在夜大學本科畢業、具有高等教育畢業學歷資格的證明。她要求評次高級職稱,為這個又哭又鬧而且當著許多人的面喝了敵敵畏。最后連小張也服氣了,說:“評吧評吧,捏著鼻子也承認她是副研究員吧……我只提一條建議,咱們單位需要給老董規定一條特殊的勞動紀律:上一天班扣工資一元,曠工一天獎勵一角,曠工一年就算全勤一年,年終戴紅花發全勤獎。”  說得過分了一點。他她上班只能帶來麻煩,是事實。  但是不能不聘。不聘她就會鬧你個人仰馬翻。而且她的舅舅是一個公認的好人,一個可敬的人,一個大人物。這位可敬的人物小時候討了農村老婆,比他大五歲,小腳、文盲。而他們相敬如賓,白頭偕老。對這樣的人物的外甥女是不能怠慢的。連這點面子都不給,在公眾中通不過。  想聘的,未必是可以聘的。不想聘的,卻是一定不能不聘的。所謂生殺予奪的全權,只能使我更加為難,更加狼狽。因為,不再有一個無形的“上級”代替我負得罪人的責。不要把事情做絕了啊!人人都這樣說,包括我自己也在提醒自己。  接到老友A、K患癌癥去世的電報。猝不及想。就像一架正平穩飛翔的飛機,沒有任何預兆便突然爆炸墜毀了。  在挨斗的那幾年,他卻那么活潑。做打油詩。唱《臨行喝媽一碗酒》。跳“忠”字舞。  學了一手好木匠活。當“文化大革命”結束,他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的時候,同車間的老木匠師傅嘆息說:“我這一輩子還沒收過一個這樣靈的徒弟。完全是八級工的材料呀,去當那個熊干部,多可惜了兒的!”  一架飛機飛著飛著,沒有任何原因,就會突然爆炸嗎?  這是一架巨大的秋千。秋千慵困解羅衣,畫堂雙燕歸。這是一艘風浪里的帆船,帆船隨著圓號聲翻滾騰跌。這是一張破了孔的降落傘,我欲乘風歸去,飛將軍自青天落。  完全錯了。他本來不該問:“你要不要喝點什么?”后來他才得知,依據這里的風俗,晚間的這種提議有一種過分親昵的含義。  城市在旋轉。燈光如線如纏。地面傾斜了,直立了。罩到了頭上去了。人影綽綽,笑語滔滔。錯落的喊叫聲充滿青春的歡樂。無煙的暈眩。無花的芬芳。無原由的心悸。就像坐“碰碰車”、“碰碰船”,互不相識、互相提防互相躲閃而又終于互相碰撞。躲避的是碰撞。期待的也是碰撞。人為什么愿意和陌生者碰碰撞撞呢?  而她太寂寞了。寂寞如花壇的枯草。寂寞如雪地的灰雀,寂寞得過早地出現了一根又一根白發。白發三千丈,緣愁似個長?  而她是無助的。像一架下墜的飛機。像一艘下沉的船。像一幢潔白的房子。墻上是潔白的浮雕。連壁爐也是潔白的。為什么夏天也需要投幾片木柴呢?這里有夜的海風,凄涼。需要聽木片的剝剝聲。需要看火焰的升騰。似乎世界上只剩下了這點聲音和這點運動。  而城市是一片喧囂一片豪華一片歡騰。莫非她和他都是乞丐?在嗆人的發臭的煙氣中,不可想象的超分貝的滾石樂震動耳膜、震動心室、震得胃痙攣,而且震得牙疼,震得牙齒一個又一個松動,再震一會連舌頭也會脫落下來。  一片喧囂中他疲倦得睜不開眼。如睡如癡中他被擊打被揉搓被碰撞。  如果三十年前,他也許會翩翩起舞。他愿意回答這寂寞這熱情這喧囂這陌生,他會擁抱這陌生。  不。飛機是不應該在空中爆炸的。  我遠非一無所為。  “悲觀的論點,停滯的論點和無所作為的論點,都是錯誤的。”偉大的毛澤東主席說。  曾幾何時,人們已經不能流利地背誦紅寶書上的語錄了。報紙上愈來愈少看到他的教導的被引用。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愿他老人家的靈魂安息。  我增設了一個搞生產、搞有償服務、搞第三產業的“中心”。讓四分之一強的人員轉而從事這項有風險有麻煩但也不無油水的事業。也就是說,事實上、我裁減了四分之一強的人員。即使人人心中有數我也必須多次鄭重聲明:不是裁減,不是裁減,不是裁減……直到說破了嘴,聽厚了耳膜。否則,就會不堪承受。  年輕的父母給年幼的孩子吃藥的時候有時候解釋說:“那不是藥。是糖。是果汁。”而年幼的孩子會哭訴:“是藥。”  我們的成人比孩子更孩子。多么好的人民!  大喊大叫了許多天。最后,有兩個人沒有被聘用。一個是小劉,他已經打了三次請調報告,他正在忙著籌備婚事,他埋怨在我們這里既提拔不成官又難以成名成家而且還撈不上錢,“我干脆去做生意!我有路子!我們可以去倒騰彩色電視接收機,一台賺一千!”他說。小張說,中國的未來看小劉。  一個是老張,她病休已經三年。再有半年,也就達到了退休年齡。為了使她接受不被聘用,我們先提升她為副處長,再宣布暫不聘用,卻仍然保留處級干部待遇。  炎熱的夏天就這樣過去了。“改革月”、“改革季”就這樣過去了。人們陸續從北戴河、從青島、從大連和哈爾濱松花江畔的太陽島回來。人們稱贊我的魄力,稱贊我邁出了一個大的步子。部屬們點點,說:“你辦事還差不離。”老趙在有些會上批評我改得太慢,在另一些會上指出我改得太急。還批評玻璃窗擦得不干凈,汽車司機不應該用公款做服裝并且指出汽車司機的服裝必須改善,這不僅是一個服裝問題。老董找我談,既然老張可以做副處長,為什么她不可以做副局長呢?她明確指出,在她離休以前(還有一年),必須明確她的副局級待遇。  幾個平行單位除一個地方按既定計劃做了些人事變動外都由原來的領導人承包,都聘用了原來的工作人員,都宣布了任期與聘用期,都講了一些提高效率效能破除大鍋飯鐵飯碗的弊病的話。  然后一切照舊。  報紙上出現了一些調門兒不同的文章。說是鐵飯碗是長期斗爭的果實,不能籠統否定。  說是提倡穿西服是消費過熱。  說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的精神永垂不朽。  蟬鳴也放慢了節奏,沒有那么多切分音,咝——無比地悠長,若有若無,半疑半信。  我感到你的親切,你的溫暖。但是我不知道你是誰。  我不忍看你的含淚的眼睛。如不忍看璀璨的華燈下的一個踽踽獨行的老人。如看一個拉提琴的病人,他不停地、千次萬次重復地拉著一個悲哀的曲子,欲罷不能。  拒絕她伸出的手,是太殘酷了。像殺人。  本來不應該建議您喝一杯金黃的橙汁。為什么在我們偉大的祖國,就喝不上這樣一杯橙汁呢?有許多笑話,有兒時的回憶。就像你燃放的第一枚爆竹,你緊張得全身發抖,好像長大了,去炸碉堡。然而,你期待著,發著冷,發著熱。爆竹沒有響。  機會就這樣永遠地失去了。  也許,世界可以重新開始?昆侖山可以按照我們的意志飛到大海,北冰洋可以按照我們的意志歡迎游艇,樹上將會結出紅寶石而所有的綿羊都會露出兇猛的、卻是無尚尊嚴的牙齒?也許,就在他和她擁抱的一剎那,天堂的鐘聲將會敲響,巨大的海龜將馱著天啟圣圖爬到議會大廈前的廣場,而所有的繩索,所有的戒律,所有的關于恒星、行星和衛星的規則都將解體,一輪紅日將會把他們燒盡而她的眼眶里的淚水也將蒸發散失?  不。  只剩下了一個字詞。一個英雄與懦夫都喜歡的字。  還是讓我們平平淡淡地度過我們的一生吧。  時間就是這樣度過的。其實你不知道是已經過了五個月,是已經過了五年。  忽然連續收到了訃告,得知一個又一個老友凋謝的消息。還有一個由于大腦軟化變成了植物人,沒有人認為他還有康復的希望,也沒有人愿意他早日平安歸去。至少是為了:待遇。死者無論怎樣受尊敬,卻不可能獲得生者的待遇。死者無論怎樣受尊敬,在我們這個越發古老和越發孩子氣的國家,都會很快被淡忘。  沒有遺忘的幫助,炎黃子孫怎么可能綿延至今日!  我去理發店理發,排隊,等待,鍛煉意志與性格。問理發員:“你們不是租賃承包了嗎?”  “是的是的,都包了。唉,只是個形式。”  “形式?國營理發店包給個人是形式?”  “該怎么樣,還怎么樣。”  “你們不是計件工資制嗎?理發不是最容易搞計件嗎?而且,現在理發價目不是翻了一番還多嗎?”  “計什么件?老師傅怎么辦?哪個承包的人敢得罪老師傅?您承包三年,三年以后還活不活?什么多勞多得?多勞多得罪!干得少的掙得更多!”  他的牢騷太多了。我將信將疑。  而在我“承包”的這個單位,攻擊也開始了。帶頭攻擊我的恰恰是小張。  “什么改革什么改革!改革了這么些日子了,也沒給我們漲工資!也沒給我們發皮大衣!瞧人家××部,一人發了一架鋼琴!”  于是我懂了,改革就是漲工資。改革就是發皮鞋發銅火鍋發電冰箱發鋼琴。改革就是給每個男人發兩個媳婦、給每個女人發四個情夫。改革就是冬天不刮冷風、夏天吃冰棍不收錢。改革就是每個人去美利堅合眾國去日本去澳大利亞加拿大意大利瑞士公費旅游,而兒孫們去那里自費留學。改革就是每個人張開大嘴,然后源源不絕地輸送灌溉啤酒茅台酒人參蜂王漿果汁牛尾湯。改革就是給每人發一柄中子槍,目標:咽喉,距離:75厘米,預備——放!  而小張他們,在一些時日以前,像嗷嗷待哺的小鳥一樣地盯著催問著我:“怎么還不改革呀!”  “您們要點什么喝的?”  侍應生彬彬有禮。穿著黑上衣、煙色褲子,打著標準如爵士的黑領結。  鋼琴聲在大廳里回旋。灑落如夏日的雨點,來自一朵黑色的、猶豫不決的云。  你也是彬彬有禮的,好像是經過了精心排練。蘇打水和杜松子酒和插著牙簽的檸檬,豎在他和她中間,像北大西洋公約與華沙條約,據說是保障了兩個方面的安全。  “我們缺少的,只剩下懸掛在頭上的氫彈。”  而她是無望的。她是不解的。你知道她在問:為什么?  她甚至遲疑地說:“讓我們捅破那面墻。”  先捅破他的心吧。如果沒有墻和炸彈。如果當真如東方歌舞團眾歌星在激光束揮舞中演唱的《讓世界充滿愛》那樣,世界真的充滿了愛,這將是第幾次洪水泛濫的年代?  世界充滿了愛。你有救生圈嗎?  我倡導的搞生產搞有償服務的“中心”辦起來了,發揮了潛力,增加了工作項目,也增加了收益,但是小張叫道:  “累死我們了!累死了!”  然后接到通知:我們應該與“中心”脫鉤。接到通知:應該補繳稅款一大批。通知:要提成上繳。通知:“中心”經辦人帳目不清,作風不嚴謹,應該立案審查。通知:“中心”  要立即騰出辦公室,或者補交房租260%。通知:“中心”的電費、運費、郵費支出都要增加300%。通知:要重新辦理登記注冊領取執照手續,否則即按非法機構取締解散。通知:“中心”的汽車因違反交通規則已被交通大隊扣留。通知:“中心”的防火設施與食堂衛生狀況不合標準,已被勒令停業整頓。  于是“中心”負責人主持了17次宴會,請了200余名貴客。筵席中被交口稱贊的菜肴叫作“佛跳墻”——佛聞到了這樣的肉香也會跳墻過來大嚼,罪過呀,阿彌陀佛!  于是記者來訪,說是準備披露這個“中心”大搞不正之風大宴賓客的丑聞。于是“中心”5次宴請眾記者。  急流勇退,有魄力的我拍板決策:“中心”停辦了。我的具有無比威力的論證是一句反詰:你愿意進監獄嗎?她說:“你像一個王子。”又問:“也許你愿意請我吃自助早餐?”  回答是:“那是我的榮幸和快樂。”  禮貌使人愉快也使人疲勞。  她的嘴不好看,像一只小青蛙。他怕看她的嘴。  而她的笑是真誠的與苦澀的。她吃了一個梨子,吃了兩片干酪,甚至喝了一大杯冰冷的牛奶。還有昨晚沒有喝的飲料。  他什么也不想吃。他只是索要礦泉水。  那天晚上他們經過一個空曠的商場。有三一群五一伙的年輕人在那里吸著煙。他們是無事可做嗎?他們在等待世界革命嗎?搖滾樂和做愛都已經使他們厭煩了嗎?如果讓他們參加一次政治學習討論或者干脆上一期“五七”干校呢?  而同行的一位青年同胞,堂堂的“中國心”,收藏飛機上給的飲料鐵聽及塑料餐具,收藏旅館大廳陳列的所有非賣印刷品、主要是各種廣告畫頁,收藏每一個骯臟的塑料袋……離去的時候,他把一卷大便紙也收到自己的皮箱里。  還有另一位異國朋友,離開旅館的時候把桌上的電話機卸下來,帶走了。  又有一些時日過去了,沒有收到什么訃告,死神正在喘息。  從事第三產業的各位弟兄妹姐在經歷了一個輪回以后各歸各位。  小劉呢?小劉說是要走,其實并沒有走。他在家休養了自由自在了好長好長時間。這期間他娶了媳婦生了孩子掩埋了母親——當然是在母親死后。他打了家具、為墻壁貼上了塑料壁紙又把住房的日光燈全部換成了藝術吊燈。這期間他還回了兩次老家,翻譯了一部心理學著作。這期間他的倒賣彩電的朋友一個又一個進了監獄而他最終被證明根本沒有參加過電視機交易。他只是豪邁地談論過那些誘人而又遙遠的交易罷了。這期間……那個炎熱的夏天他還沒有結婚,現在呢,他兒子已經長出了8顆小牙。  老張呢?病入膏肓的老張在不聘之后身體日趨好轉,醫生不斷地開來日益健康直至完全徹底健康的證明,就像以前不斷開來日益病弱直至完全徹底病趴下的醫療證明一樣。  怎么辦?繼續不聘他們?讓他們在家續繼休息而又照拿工資?  如果停發或打折扣發工資,一沒有這個規定,二那難道不是把他們逼上絕路嗎?  而且兩個人、兩個人的親屬、老戰友與老上級都來找我說項。怎么能不讓他們工作呢?  何況我自己的聘任期也已經超過了,也沒有再聘我,也沒有讓我下去。原來給我發聘書的人可能早忘了聘任期的規定。  好吧好吧,我沉穩干練,笑容可掬,天道有常,小劉與老張各歸各位。又過了一些時日,老張送來了只能半日工作的半休證明。小劉交來了請調報告。說是那些交易電視機的朋友都已釋放,而且步步高升。小張因為在無軌電車上與人打架被派出所拘留,我去派出所把他領了出來,他卻念念有詞地責備我沒有堅決與壞人壞事斗爭、沒有用勾拳把派出所長打倒在地。  我們分到了五套房子。經過了幾場幾乎打出腦仁兒的血戰之后,老趙老董老張小張小劉都分到了新房子。搬家的時候我才驚異的發現,“哭窮”哭得最厲害的小張家,不僅有電冰箱洗衣機彩色電視機,而且有鋼琴電吉他。他的兒子才三歲,已經開始受音樂教育了。而且,說來難信,他還飲“人頭馬”白蘭地,吸“三五”“萬寶路”香煙。  老董拿來了新的證明,她不但是三代貧農出身、大專學歷而且是台胞眷屬。上級催促我——要提拔。  我終于看到了自己的力量——我說:不!頂在了那里。  夏天過去了。再見。一路平安。也許再相逢的時候,我們將不再相識。  浪花體現的是海洋的力量么?不論怎樣的巨浪,都將平息。  不論平靜如何的海面,都將掀起驚天巨浪。  你珍視平安而又渴求巨浪的心!一只海鷗從大洋上飛過。  它期待于海的是(www.lz13.cn)什么呢?它拒絕于海的,又是什么?  夏天還要到來。夏天才剛剛開始。夏天將不會被忘記。序幕以前的騷動平息了。好戲還能不上演嗎?當你凝視海浪起伏的時候,你為這個不能不錯過了的夏天發了一忽兒呆。  1979年88年9月   王蒙作品_王蒙散文集 王蒙:躲避同盟 王蒙:思想美麗,學習著也是美麗的分頁:123

劉墉:辛苦的假象  前幾天你自己走路去火車站,回來之后大聲地抱怨:“天哪!我差點沒趕上火車,你知道路有多遠嗎?足足二十五分鐘,我還是用跑的呢!”  聽了你的話,今天我第一次去搭火車,就早早出門,沒想到一路“走”去,只花了二十分鐘,害得我在車站多等了近半個小時。直到回來質問你,你才說:  “我又不是一路跑去,而是慢慢逛,直到發現時間快來不及了,才用跑的!”  于是我要責怪你——又一次提供錯誤的情報,同時制造辛苦的假象。  這種制造假象的,何止你!許多成年人都會!譬如最近家具公司送來我訂制的書桌,雖然比預定交貨的時間晚了十幾天,那老板打電話通知送貨的時候,還氣喘咻咻地說:“直不容易!總算完工了!”  可是書桌送來,里面全是木屑,溢到外面的強力膠根本沒清理。結果用我的畫室當工廠,又忙了半天。  看那老板滿頭大汗的樣子,好像他延誤的這段時間,都在跟書桌苦戰。可是當我私下問工人,一共要花幾個工作天時,工人笑答:“專心做嘛!兩個人用不了四天!”  這樣看來,那老板不是和你一樣,制造了一種辛苦的假象嗎?  我在台灣也常遇到這樣的事,譬如裱畫,十幾天前就把畫送去,并要求師傅最少計劃在墻上干七天,免得以后變形。卻往往在該交件的前幾天去看,發現他還沒動手呢?  當我責怪他們不早動手時,店里都說:“沒辦法啊!前面有前面的工,別人的畫也都推了好幾天,如果把你的提前,人家的畫就根本好不了!”  聽起來很有道理,但這么想:如果裱畫店暫停幾天不接生意,或用年節放假時,發憤不休息,把拖下來的畫裱好,使所有的畫都提前三天動手,不是就全能準時交件了嗎?  他們做不到的理由很簡單,因為“拖”!而且“拖”具有連貫性,當所有的事,到后來非完成不可,自然拖到一定的時候,就不能再拖。只是當他做這件已經遲了的事時,下一件當然又被拖了下去。  于是一拖,拖了一串!到頭來哪件事都沒少做,卻每件事都沒能準時做好。而且因為他們并沒省事,于是便向人制造辛苦的假象。辛苦沒有錯,造成辛苦的是“拖”,而非事情本身!  拖,應該是人的本性,它基本的原因是“懶”;另外的可能,則是不知道計劃時間。治這個毛病,立即見效的辦法是:到手就做!不要猶豫,因為猶豫己經浪費了時間。許多人碰到事情太多,便亂了方寸,又想從這件下手,又想從那件開始,結果到手就做的人已經完成許多,他卻還沒能行動。  至于不但速效,而(www.lz13.cn)且速成的良方,則是將所有的事條列出來,立即決定做的優先順序,并立刻動手!  記得有人問英國前首相撒切爾夫人怎樣在日理萬機之外,還能照顧家庭。答復是:“把要做的事,條列下來,做好之后,再一項項刪去就成了!”  聽來多么簡單,真正的道理,是她既能積極行動,又能計劃先后,隨時看情況調整。  當你發現自己總是慢、總是遲、總是趕的時候,請你想想我的話。抓住一個放假的空檔,把未來非辦不可的事列出來,并將已經拖延的事立即完成。便會發現雖然犧牲了一兩個假日,卻使后面的事,都能進入軌道。  尤其重要的是:  別再制造辛苦的假象。當你因為前面拖,而后面趕時,請不要唉聲嘆氣!   劉墉作品_劉墉散文 劉墉:人生何必處處拿第一 劉墉:有爸爸多好分頁: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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